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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震表示，随着中国国家队历史性、屈辱地退出亚洲杯，这几天一个问题困扰着关心中国足球的人们，中国足球到底要往哪里去？为什么我们国家队经过30年的职业化改革，成绩越来越差，踢足球的人越来越少，职业联赛中大量职业俱乐部消失？
同样的问题其实困扰了我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从1989年开始关注足球，1997年开始从事足球，见证了中国足球30年来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中国足球该怎么发展？其实2005年我在《足球报》工作时，我们就开始讨论类似的问题，写了《中国青训调查》和《中国足球白皮书》。离开记者工作后，我也一直在不断学习、思考。
没有人能够成为中国足球的救世主，希望我的一些想法能够点燃大家的热情，中国足球需要找到自己的方向，找到自己的希望。
中国青少年训练从大学联赛开始
从2005年我们做“中国青训调查”以来，这20年来，中国队在重大比赛中失利，青训就成为诟病。不能说我们20年不重视青训，我们办了那么多青训班，我们那么多足球人天天谈青训，可为什么我们的青训越来越差了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抓住青训的本质。中国足球的青训，不是缺少教练，不是缺少练足球的孩子，而是缺少完善完整的青训体系。我这样说吧，如果你是家长，你知道你的孩子应该送去哪里学足球吗？你知道他学了足球之后，未来的路会是怎样的吗？我在2005年做青训调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在职业足球改革之前，中国足球的青训靠的是职业体校体制，职业足球改革之后，我们靠的是足球学校体制。中国足协当时实地调研的这种盲目照搬的模式，在2005年已经不可持续了。
世界上的青训体系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起源于美国、现在流行于日韩的校园模式，即依托大学、中学、小学开展青训；另一种是欧洲比较流行的社区俱乐部模式，即孩子们在家附近的社区俱乐部接受足球训练。
对于中国来说，校园模式显然更适合。一来我们学校大多有现成的场地。二来和日韩类似，东亚家长更注重孩子的学业。有人可能会说，我们过去10年不是一直在倡导发展校园足球吗？
没错，但我们做的不对，过去我们校园足球一直都是以小学为主，当初的4000万补助也主要针对小学，但升学的现实，导致孩子读初中就退役了，没有上升的路径和空间。
如果要建立以校园为基础的青训体系，必须自上而下。简单来说，先打造一个影响力大的大学联赛，让大学自行招收足球学生。大学比赛影响力大，自然会从高中招收大量足球学生。当全国高中联赛建立起来后，优秀的高中自然会从初中招收足球学生。这样，足球食物链就自动形成了。当踢足球不仅是进入职业世界的途径，还能让孩子有机会考上好的大学时，就会有更多的家长让孩子加入足球这项运动。
总有人问，为什么现在中国足球没有天才球员，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培养人才。天才不是培养出来的，是当你的足球人口基数大了之后自然产生的。所谓万里挑一，你先要有一万人，然后你才能选一个。
在这方面中国篮球其实走了一条非常好的路，二十多年前CUBA联赛的球员很难在CBA立足，但现在越来越多的职业球员都来自CUBA。
从高校入手，也是为中国足球未来培养潜在足球人口的重要一步。放眼现在的足球场，30岁以下的面孔已经很少，看台上，大多是中年人。因为90后、00后在大学、高中的校园里接触篮球、看篮球，毕业后，他们会成为篮球市场的消费者。对中国足球来说，最大的危机不是缺少好球员，而是缺少看球的人。
正好三十年前，我在母校沈阳二中的最后一年，学校里来了几个大个子，他们是二中招收的第一批篮球特长生。在这之前，足球一直是我们学校男生最喜欢的运动，打篮球被认为是娘娘腔。三十年后，母校已经成为全国篮球实力最强的高中，辽宁篮球队的几名小将都是从这里毕业的。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夫妻俩，本身并没有什么运动基因，但为了让儿子上学，选择让孩子从小学练篮球，结果居然考上了二中。
篮球正在全方位蚕食足球曾经占据的空间，尤其是年轻人众多的空间。最简单的事实是，在抖音等直播平台上，一个由粉丝主导的篮球直播间，动辄就能达到几千人甚至几万人，而足球直播间，很多玩家只有几百人。没有粉丝基础，就没有发展的动力，就没有潜在的市场。
如果有成熟的大学联赛、高中联赛、初中联赛，也会为中国足球很多职业球员退役后提供广阔的平台。目前中国职业球员退役后能担任教练的岗位，仅限于职业俱乐部的一线队和梯队位置。
对于中国青训来说，年龄越小，越需要有高水平职业足球经验的教练。中国足协现在的教练员培训体系，对国家队球员有绿色通道，未来应该增加这个绿色通道，只有在中国足协指定的青训机构任职两年以上的国家队球员，才可以享受绿色通道待遇。想早日成为职业教练，先把中国足球的孩子培养起来。
中国职业足球必须自造血液
自中国职业联赛成立以来，职业俱乐部的消亡从未停止，近几年更是达到了高潮。有人把原因归咎于中性名，有人把原因归咎于不让搬迁。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一件事：中国职业俱乐部不具备最基本的造血能力，全靠输血才能生存。区别只在于输血的对象是谁，是民营老板还是国企。
世界上很多国家，包括我们的邻国韩国，职业联赛都不足以产生收入，主要原因是他们国内市场特别是体育市场规模小，联赛在国际市场上竞争力不强。欧洲很多国家的小联赛能维持下去，是因为欧盟市场很大。
中国的一个优势是，我们有全球最大的市场，消费能力最好，光是中国市场几乎就能满足联赛的需求。中国足球现在面临的处境，和20年前中国电影有些相似，那时候大家还没有消费电影的习惯，更习惯买盗版碟，在网上找免费链接看。现在经过近20年的培育，一部电影的票房很容易就能达到10亿以上。
我们的职业联赛过了三十年，还是没有明白联赛是一个商品，不只是一场比赛。中国职业联赛包装最好的时机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那时候联赛承包给了一家美国公司，这家公司把联赛当成商品来包装。
足协通过了5外援政策，有人抱怨中国球员踢的足球越来越少了。联赛里的外援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外援数量增加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比赛水平和比赛质量的提高。这是产品质量的提高，会直接吸引球迷来观看比赛。职业联赛的目的不是服务国家队提高水平，是独立的产品，这个思维必须改变。日本联赛为什么允许每支球队有一名不算外援的东南亚球员？不就是为了输出J联赛和海外市场吗？日本人担心东南亚外援的到来会抢走他们球员的位置吗？不？他们真正优秀的球员都去欧洲踢球了。
职业足球经过30年的发展，我们形成了自己的足球文化吗？有自己的传承吗？申花、国安等少数有足球文化和传统的俱乐部，都是偶然形成的。想想看，连中性名政策都会受到批评，进而动摇。可以想象，我们对职业联赛的认识还处于非常早期的阶段。
无论是市场的培育，还是足球文化的形成，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那么这个时期，我们怎么解决我们职业俱乐部的基本收入问题呢？我觉得只有一个出路，那就是发行中国足球彩票，然后拿出一定比例成立中国足球发展基金，每年按比例给各俱乐部提供补贴。
当然，这样的资助并不是赞助，接受资助的俱乐部必须承诺向基金会公开账目，接受基金会指定的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资助只能用于支付基金会指定事项的费用，接受资助的俱乐部必须按照基金会的要求保持财务健康。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这样的监督，前提是放弃基金会对俱乐部的资助。
我们粗略算一下，中超联赛有16家俱乐部，每家俱乐部保底补贴5000万，总共需要8亿。中甲联赛有16家俱乐部，每家俱乐部保底补贴2000万，总共需要3.2亿。中乙联赛按照24支球队的规模计算，每家俱乐部保底补贴500万，总共需要1.2亿。三级联赛加起来，总共需要12.2亿的开支，如果算上一年的服务费，就是13亿的整数。如果按照20%的留存比例计算，那么中足彩一年需要卖65亿才能满足要求。 我查了一下，我们2022年体育彩票销售额达到了2765亿元，2023年1-7月体育彩票销售额就达到了2151亿元，看来中国足彩全年6亿的销售额已经很保守了。
很多人担心中国足球彩票一旦开售，假球、裁判舞弊等现象会增多。其实恰恰相反，只有公开彩票，国家加强监管和立法，行业才会更加自律、更加廉洁。足球博彩在英国开售由来已久，但对职业球员及其父母的监管极其严格，一旦发现，将受到严厉处罚。托尼最近的禁赛就很能说明问题。其实，在这一轮反赌扫黑过程中，国家也查处了一大批涉及足球赌博的案件。这说明，即便不开足彩，私开彩票依然会侵蚀足球产业。相反，司法系统应该加强监管，最大程度防止此类乱象的发生。
中国足球彩票的发行，也能成为中国足球市场发展的催化剂。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目前中超联赛的转播权并不便宜，转播平台数量也在减少。如果中国足球彩票真的发行了，彩民们就有了看转播的积极性，付费转播也不再是问题。中超、中甲联赛的转播费也会不断上涨，这也是联赛重要的收入来源。
发行中国足球彩票，也能增加现场观赛人数。我们可以借鉴英国的做法，将一些彩票品种只在体育场馆内的足球彩票销售点直接购买，这样会吸引一些喜欢特殊玩法的球迷到现场观赛，也能增加现场观赛的吸引力和趣味性。
中国足球彩票的发行，可以保证我们职业联赛的俱乐部有基本的生存收入，给他们一个缓冲期，让他们慢慢培养自己的球迷群体，完成俱乐部的社区化、本土化建设，培育自己的品牌。
最近很火的一个概念就是“人民足球”，发行中国足球彩票就是实现用人民的钱养活人民的球队这个目标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
我们应该谈谈对中国国家队的理想
现在有声音说，不要在意国家队的表现，只要把联赛当回事就行了。看看大家对这次亚洲杯的反应就知道，在中国，国家队的表现永远是牵动民众情绪的头等大事。中国国家队必须打出能给大家带来希望的表现，才能为中国足球的发展赢得更多的支持。
有人说，这支国家队的表现应该是未来20年最好的，因为后面的球员素质更差了。我不同意这种观点。一支球队水平的提高和一个国家足球水平的提高是不一样的，后者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前者需要的时间更短，也更容易实现。
很多人以为85级的优秀人才多得是，但那些优秀人才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青少年部从13岁开始就给那些孩子组织精英训练营，15、16岁就有中日韩足球大会这样的高水平比赛，很多有潜力的人才很早就被发现和培养起来，这也是球队能在短时间内取得成绩的原因。
一支球队要想提高水平，必须有训练时间，必须有高水平的训练。这10年我们请了很多高水平的外籍教练，他们带来了很多优秀的理念，但也丢掉了中国国家队的一个重要传统——冬训。我们现在的国家队学习欧美，短期集训，赛后解散，这对高水平的球员来说不是问题。但是我们的球员本来水平就低，没有针对性的技战术训练和体能训练，所以你看我们球员在场上没有配合，没有体能。未来的中国国家队必须在冬季安排三到四周的集训，其他时间安排飞行训练。
中国球员不是简单地告诉他们战术安排就能执行的，每个战术都要反复练习。中国球员不能在国家队和联赛打一样的位置，有些位置需要在国家队去发现、去改变。高洪波执教国家队时，把荣昊改成了左后卫，杨昊改成了后腰，邓卓翔改成了前腰，都是在国家队成功之后，才在联赛中红起来的。扬科的国家队，没有后腰，也没有右后卫，绝对不可能指望从联赛中冒出合适的人选，必须到联赛中去找符合自己要求的人选，在国家队改造。中国足球的现状决定了，短期内必须实行这种国家队为俱乐部培养人才的倒逼体制。
中国足协也应该有计划地组织U系列球员出国训练、比赛。其实像国奥队那样去克罗地亚训练也不错，问题是你的教练水平要匹配，还要融入当地。要和几个国家的俱乐部形成紧密的合作关系，必要时可以入股一些俱乐部，让这些俱乐部成为中国球员进军欧洲的桥头堡。这是日本足球成功的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关于国家队，我想讲一个可能有些过时的话题，那就是理想。在我刚爱上足球的那个年代，进国家队是所有球员的理想，有人会为之奋斗一生，也有人因为错过了而后悔终生。但这些年，进过国家队的球员越来越缺乏这种荣誉感和使命感。足球更像是谋生的工具，国家队更像是职业晋升的阶梯。我们的教育，包括足球教育，都缺少理想和使命感的培养。你看日本足球，为了足球理想，多少人宁愿放弃高薪，甚至一些年纪大一点的球员，还坚持在低级别联赛踢球。而我们一些正值巅峰期的球员，因为提前拿到了高薪，就失去了为国家队踢球的动力。因为去了踢不好，会被骂，还不如不去。 当日本人喊出2050年夺得世界杯冠军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是笑话。但当你看到他们一代又一代的足球运动员为这个在外人看来荒谬的理想而奋斗时，你会觉得他们似乎真的能够实现这样的理想。即使他们没有实现，我们也会羡慕他们为此而奋斗。
中国足协应该在整个行业内建立起尊重职业、热爱理想的文化，这也应该是中国足球展现给外界的形象。封闭比赛的三年，赛区里的教练员和球员每天见面最常见的事情就是喝酒，大家以不谈足球为荣，以谈足球为耻。中国足协这几年最让我开心的事情，就是让陈涛、王强几个年轻教练，和大家分享训练心得。可惜的是，原本打算全网直播，最后变成了内部交流。中国足协应该让那些有理想、专注足球的教练员和球员，成为这个圈子里的榜样和楷模。我相信，每一个球员和教练员，当初选择足球，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热爱。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保留这份初心，保留这份热爱呢？
在中国足球历史最低谷的时候，如果没有这样的理想与激情，那将是中国足球最大的悲剧与终结。
